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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命年探亲记

2001-03-28 来源:光明日报  我有话说

人重晚情,更重亲情。72岁的我,今年春节决定回北京探望96岁的父亲臧克家。

新春大节探亲,带点什么好呢?想来想去,带了点他喜爱的图书杂志:还飘着墨香的《鸢都之光》,封面人物是他的老友季羡林的《齐鲁名人》,还有他题写书名的诗集《乡土集》……我带去的是故乡情,更重要的是,带去了我整个人———父亲心中的思念。

腊月二十八,我踏上回家的列车。一进家门,呵,一家十几口人,老的老,小的小,从十岁到九十多岁,每个年龄段都有。那热烈欢腾的场面,真是春到了,节到了!母亲笑着,忙碌着,指挥着。父亲高兴地说,现在听我讲(母亲风趣地插话:听你们父亲、爷爷、外公发表“训词”):“这是六年来我们家第一次春节大团聚。平时菜少不舍得吃,今天过节菜多,要放开吃!”在祝福和欢笑声中,“年饭”开始了。大家说着、笑着、吃着,人人脸上红光焕发,酒不醉人人自醉啊!

春节,亲朋好友总要互相拜年。父亲特重感情,“老友老友,心中常有”。朋友一来,他像一团火,热情洋溢,滔滔不绝。朋友走后,他累得饭也不吃,说话有气无力,往往“小病”一场。初二那天,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,听说诗友刘征、程光锐登门,精神头一下子上来了。早在20年前,他们三人合出了一本旧体诗《友声集》。今天,他们对坐畅谈:谈结伴观赏牡丹的往事,谈古典诗词,还不时吟诵几句诗词名句。父亲朗诵起来,抑扬顿挫,手舞足蹈,有声有色。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。要不是二位诗友怕父亲太累起身告辞,恐怕还会持续下去。那样,父亲不是“小病”,可能要“中病”以至“大病”一场。真可谓“舍命陪君子”。

这次探亲时间较长,我天天扶着父亲在室内散步,他经常教诲,给我许多启迪,触动了我的心灵。

父亲青春常在,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激励着后辈。新世纪到来之后他说:“我不是一个白头翁,而是像儿童一样,充满生机,乐在心头,有着唱歌的愿望。”“我无暮气,有童心,自称‘九十六岁不倒翁’,活过百岁,再加二十。”他特别喜爱“苍龙日暮还行雨,老树春深更着花”这两句诗。这对我们做儿女的来说,是多么巨大的鼓舞和鞭策呀。

父亲在创作上一贯注意创新,反复推敲每一个字,每一行诗句。“黄昏还没溶尽归鸦的翅膀”,就是他炼字的名句。他对我说,发表在1月2日《人民日报》上的短文《探望新花枝》中,有一句:“寒冬卷尾,我拭老眼,真心一颗,等待春来,探望更美更好的新花枝!”就是经过了反复思考,如果用“冬去春来”就太一般化了。“寒冬卷尾”,既形象又给人以新鲜感。父亲还给我说了不少遣词造句的学问。我爱人认真又风趣地说:这是96岁诗人父亲,教72岁教授儿子写文章,是“望子成龙”啊!

父亲还和我谈人生,谈哲理。他说起自己考大学时写的那三句杂感:“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,但谁把幻光看作幻光,谁便沉入了无底的苦海。”闻一多先生给了他98分。父亲说,这里边有哲理,把幻光看作幻光,就会成为虚无主义者、悲观主义者。我们应是现实主义者,是实实在在生活在现实社会中的人。我说这就是哲学上绝对与相对、无限与有限、运动与静止的关系问题。父亲点头称是。他又举出了王勃在《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》中的名句:“天高地迥,觉宇宙之无穷;兴尽悲来,识盈虚之有数。”父亲认为王勃这话很辩证,饱含哲理。我们既要看到宇宙的无限性,又要看到具体事物的有限性,不悲观,不虚无,抓住时机,踏踏实实奋斗。父亲用生动具体形象的语言,表述复杂的哲理,让我这个研究哲学的教授也自愧弗如。

我就要回济南了,父亲恋恋不舍,甚至有些离别的伤感。他多次给我讲,他读王羲之的《兰亭集序》的感想,并背诵其中一些句子。他一再向我说起并在纸上给我写出苏轼的名句:“人生到处知何似,应是飞鸿踏雪泥;泥上偶然留指爪,鸿飞那复计东西!”是啊,我和父亲都是十二生肖中的“小龙”,今年是他的第8个也是我的第6个本命年。忆往昔,天南海北留指爪,展未来,还会飞往何方,飞往何处,我想父亲会比我想得更多更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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